衡水中学真的因与众不同成办学范例吗
文|马得清
在应试教育语境下，衡水中学的办学奇迹，一方面被主流媒体认为是“反教育”的“高考训练营”，是泯灭人性的“考试机器加工厂”，另一方面却深深吸引着一部分家长和学生的向往，且衡水中学自己认为他们的教育是真正的素质教育。
我认为，主流媒体批评衡水中学的管理和应试训练是反教育，说他们的教育是泯灭人性的做法，是把学校变成了考试机器加工厂，并不能从此就能改变衡水中学的实际的办学理念和实际做法，其最大的作用恐怕是引起人们的反思，即引起人们对学校教育教学本质的追问，引起更多的人思考教育教学的评价标准，追问高考改革的最终目标，追问教育体制的变革方向。而面对部分家长不顾媒体对衡水中学的指责和批评依然趋之若鹜地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衡水中学学习的行动，面对衡水中学坚持认为他们所做的才是真正的素质教育的说法，面对衡水中学的高升学率，我们也应该实事求是地分析衡水中学为什么会吸引参观学习的同行络绎不绝地上门取经。
面对否定之声，面对肯定之音，面对衡水中学的自我评价，不论是衡水中学还是什么别的中学，抑或我们的社会，都应该以教育的理性，用平静的心态，尽量客观地结合我们现有的教育环境来深思，而不能以简单化的态度要么否定要么肯定，既不能把衡水中学捧到天上也不能将其一棍子打死，而应该做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认为，我们应该重点从衡水中学的与众不同之处看其办学过程，看其高升学率到底有没有体现教育本质和教学本质，是否代表了我国中学的发展方向。
事实上，衡水中学现象就是高分生源和高升学率现象。面对衡水中学高分生源和高升学率现象，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衡水中学真的与众不同吗?如果真的与众不同，到底不同在哪里?如果衡水中学确实在办学背景、办学理念、组织结构和课程设置、招生生源和任课教师、管理目的和具体办法等方面有与众不同之处，那么就说明其办学是有独特性的;如果衡水中学没有与众不同之处，那么就只能说明衡水中学的办学其实谈不到特色化办学。在这个逻辑前提下，再把衡水中学的高升学率作为一种办学“政绩”和“奇迹”就缺少了可信度。
下面我从不同方面提出一些相互关联的问题，试着对衡水中学是否真的与众不同做点分析。
第一个问题，衡水中学的办学背景是否与众不同?答案不难找到。
衡水中学的办学背景其实和所有的学校一样，都处在高考指挥棒的体制之下，其理念都是应试教育理念，其招生心态都是想招高分学生，其办学动机都是想提高升学率并在此基础上获得更多的社会声誉，其评价方式都是以高考升学率为唯一标准评价办学质量。可见，就办学背景来说，衡水中学与别的中学没有什么不同，大家都在同时代的社会背景下和应试教育环境中办学。也就是说，就办学背景看，衡水中学没有什么与众不同。
第二个问题，衡水中学的办学理念是否与众不同?从有关资料中不难确认，衡水中学遵循“以学生发展为本”的办学理念。
我们知道，办学理念是一所学校教育教学理念的综合反映，一般是在先进的教育学和心理学思想指导下结合学校发展需要而生成并提炼出来的，也是校长基于“办怎么样的学校”和“怎样办好学校”的深层次思考的结晶，其表达应该具有鲜明的特色。从某种意义上说，办学理念就是学校的生存理由、生存动力、生存期望的高度概括。一所学校有了明确的办学理念整体办学行为才会有明确的指向和目标追求。然而，在相同的办学背景下，我们已经发现了千校一面的办学现象，同时也发现了同质化的办学理念。这种现象不同程度反映在我国中小学的办学理念里。这一点，我们可以对照衡水中学“以学生发展为本”的办学理念来筛选一下，以便与其他学校办学理念相比较。搜索结果表明，与衡水中学“以学生发展为本”的办学理念相似的办学理念还不少，诸如以人为本、学生发展、自主发展、和谐发展、学生可持续发展、理想发展、内涵发展、主动健康发展、多元化发展、奠定发展基础、一生发展、全面发展、发展个性、重在发展、多彩发展、协调发展、发展为主线、发展创新、发展特长、注重发展、更好地发展、共同发展、老师学生都发展、最大限度发展等等，这些理念中的关键词无不与衡水中学的办学理念相似。搜索结果还表明，衡水中学的办学理念甚至和有些学校完全相同，譬如嘉川中学和长山镇中学的办学理念就是“以学生发展为本”。
可见，从办学理念的相似性和相同性两个方面看，我认为衡水中学的办学理念并非与众不同。
第三个问题，衡水中学的组织结构和课程设置与众不同吗?从有关资料可知，衡水中学是体制内中学，创建于1951年，其组织结构和其他体制内中学是一样的，是由衡水市教委直管的正县级单位，不是依据学校办学章程办学的现代中学。因此可以说，衡水中学的组织结构没有与众不同之处。而从课程设置看，衡水中学的课程设置不会由衡水中学说了算，而是由教育部门说了算。从全国情况看，我国中学的统考课程设置几乎是没有什么差别的，而在课程的建设和发展过程中虽然也有地方课程和校本课程，但是从统考课程设置来说，衡水中学怎么可能与众不同呢?事实也是如此，衡水中学的课程设置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第四个问题，衡水中学的招生生源和任课教师与众不同吗?先看其生源。去年7月23日的《人民日报》上有一篇报道说，名噪一时衡水中学源于高分考生的保有量，例如某班有110多人，其中衡水市外的学生大概有70多人。2014年6月19日来自央广网的消息说，衡水中学今年计划高一招录60个班，生源却来自河北全省乃至全国各地。如此违规跨区域掐尖，足以从侧面说明衡水中学的高升学率与高分考生具有明显的相关性。而我们知道，一所学校的高分考生数量多寡是决定其高考升学率高低的关键因素。像衡水中学一样有高分考生的学校也不少，各地的重点中学基本如此。从这个角度说，衡水中学高分考生的保有量不足以证明其办学上的特色，也就谈不到与众不同之处，高分考生保有量只能说明其生源优势。再看衡水中学的教师。我们从网上很难查到衡水中学教师的具体情况，也很难比较衡水中学的教师与别的学校的教师有哪些显著的与众不同。但从2012年衡水中学教师招聘启事中可以略见一斑。这则启示说，他们所招聘的在职教师，第一学历必须为大学本科，具备高级中学教师资格，年龄在35岁以下(特级教师、市级以上学科带头人、骨干教师可适当放宽)，应具有重点高中教学经验，送过两年及以上高三毕业班，教学成绩优秀，教育教学和教育科研能力强，任班主任者可优先考虑。他们所招聘的应届大学毕业生，本科毕业院校须为本科一批以上，具有教师资格，学习成绩优秀，曾获二等及以上专业奖学金，具有扎实的教学基本功，普通话水平二级甲等以上，计算机水平国家二级以上，英语四级以上，在大学期间，曾获学校优秀学生干部或大学优秀毕业生，党员或预备党员，学生社团骨干成员优先考虑。这则启示从侧面说明，衡水中学的师资资源相对质量较高，但这并不能说明这样的师资资源就与别的学校有本质的不同，因为师资资源总体质量较高的学校在全国还有很多，所以只能说衡水中学在师资资源质量上拥有优势。
第五个问题，衡水中学的管理目的和具体办法与众不同吗?我们从公开的资料里看到，衡水中学的管理制度是非常严格的，每一项工作都有制度，从党建、校务、教务、教研、师德、继续教育、学生到后勤多达115种，涵盖了办学的方方面面。就学生管理看，实行全封闭寄宿制，每两周衡水市区学生回一次家，每一个月农村和非衡水市区学生回一次家，学校非放假时间，任何学生不得出校门。学生起床时间为五点半，熄灯时间为晚上10点10分，学生的生活精确到分上。然而不从惩罚措施看是难以看到衡水中学是如何具体管理学生的。事实上，我们可以从一些惩罚细节可以看出衡水中学对学生的严苛管理程度：上自习喝一口水要请家长，把吃剩下的火腿肠放在桌斗里要被勒令回家反省，高二年级一位学生带橘子进教室受警告处分，并回家反省。不准带手机入校，否则回家两个周;学生打架，立即开除;学生谈恋爱，立即开除;学生不能跑操要有县级以上医院的证明经过班主任、年级主任、学校教育处干事、教育处主任等人的审核，最后由分管教育处的副校长批准。衡水中学学生的学习生活的紧张和励志，被叫做激情式学习。当然，他们也有不少课外活动。就教师管理看，也实行全封闭管理，所有教师都住在学校里，上班时间不能外出，上下班指纹打卡。在学校里，老师把全部精力用于与学生一起做题上，要从题海里面精选题型，让学生把每科的错题都及时整理出来，要保证教学效率和效果，学生的考试成绩不好老师会被处理。从网上的一些资料看，在衡水中学，教师超负荷工作是一种常态，这被衡水中学叫做奉献精神。如此等等。看来，衡水中学的与众不同大概只能体现在其严苛的管理方面了。
由此可见，衡水中学在办学背景、办学理念、组织结构和课程设置、招生生源和任课教师等方面没有什么显著的与众不同之处，只是在管理目的和具体办法方面以其严苛而显得与众不同。这种严苛具体表现在对学生违纪的惩罚和对教师的严格要求与处罚上。他们高升学率就是建立在高分考生保有量和教师超负荷的工作之上，即建立在教师的奉献精神和学生的激情式学习基础之上。说到底，让衡水中学引以自豪的就是高升学率，这似乎与其“以学生发展为本”的办学理念难以对等，其追求高升学率的功利之心在每一年的高考之后总是会凸显出来。譬如现在，当我们打开衡水中学的官方网站时，还能看到一张宣传其状元和升学率的大红的喜报。近年来正是由于衡水中学的高升学率，才引来了众多的参观者和学习者。
但是，令人怀疑的是，衡水中学近乎严苛的管理是不是值得其他学校模仿呢?他们的经验能够移植吗?如果不能，宣传衡水的高升学率还有什么意义?进而，我们还需要讨论，这所学校凭违规跨地区掐尖是不是破坏了教育公平?衡水周围地区的学校、家长会赞同他们的行为吗?如果当地教育部门不严格监管而任其违规招生扩大规模，这样的超级中学到底会走向何处?对于这一切，也许我们只能等到教育管理体制最终获得依法治理体系建立的那一天、等到高考制度综合改革完成的那一天、等到综合评价一所学校的办学质量的那一天来到时，才能知道，因为现在的衡水中学最需要肯定的一点就是：他们的管理模式确实非常适合现在的高考制度，也非常适合应试教育竞争环境里当地众多家长以分数评价代替综合评价的功利诉求。
总之，衡水中学现象是现有办学体制、现有的高考考试录取方式和现有的唯分数评价制度催生的，也是他们在办学过程中练就了熟练适应这些制度的能力的结果。然而，无数人也许还要问一问：难道我们所有的中学都应该这样发展吗?难道衡水中学就是所有中学都应该学习的真样板吗?
（作者系兰州市第十中学教师、教研员）
